茶团

·原作：《凹凸世界》by七创社

·架空，请勿代入现实。

 

他们两个坐在河岸边鲜有人迹的小巷子里，冻得瑟瑟发抖。周围一片寂静，整个世界的喧闹似乎都被神明锁进了柜子里还没放出来。

嘉德罗斯吻了吻金颤抖的双唇。同样的苍白，同样的紧张，他们怀抱着兴奋、激动和可能被人发现的恐惧拥吻，拢住对方的肩膀，青涩的舌头和另一个人的搅在一起，冰雪似乎都能被他们之间散发的热度灼伤。

寒冷之中的呼吸像是患了热病一样沾染上高温。嘉德罗斯睁开眼睛，金瞳像是流焰一般直直撞进金的心底。他抓过金的手，捂热了，给他放回口袋里。这是金唯一一件有口袋的衣服，平时都藏在家里的地砖和三层土之下，只有来见嘉德罗斯的时候他才会穿。

嘉德罗斯又做了同样的事情。这次是金的双脚，他没有鞋子。在这个地方，很多人都没有——甚至没有衣服。嘉德罗斯没办法把自己的鞋子给他，那样会给金带来危险，他只能每月一次偷偷摸摸地和金见面，每次见面都小心翼翼，过不了多久就得离开，然后回去，在教堂的钟声敲响之前。

 

在嘉德罗斯离开之前，金和以前每一次一样扯住了他的袖子。

他问：“明天古林肯比会啼叫吗？”

嘉德罗斯和以前一样回答道：“会的。”

“那法亚拉呢？”

“总有一天会的。”

 

黑色的教堂默然矗立，哪怕是站在最偏僻的巷子里也能看见那个庞然大物高耸的塔尖。那里离天堂和地狱都很近。

嘉德罗斯的金瞳之中倒映着不断盘旋的白鸽，随后那里面的影像只剩下灰色的天空。他转头紧盯着金碧蓝的眼瞳，伸手扯了扯他有些婴儿肥的脸颊：“还是你的眼睛好看。”

金：“？”

嘉德罗斯摇了摇头：“没什么——”他迟疑了一下，但很快接上，“我要走了。”

金说不上自己是否不舍。他每一次都要这样纠结很久，但嘉德罗斯往往等不到他纠结完就得离开。于是他每一次都没办法将自己的答案说出口。

他当然对信仰十分虔诚，也相信自己对神明的崇敬和信任无论何时都不会崩塌。但他同时也爱着嘉德罗斯。

 

不被允许。禁止。神明将要降下惩戒。

 

然而他的爱永无止息。

 

他们在黎明到来之际匆匆分离，各自像白鸽飞回自己的窝。街市上逐渐稀稀拉拉站了些人，每个人都摇摇欲坠、跌跌撞撞，像下一秒就要跌落进深渊，万劫不复。金裹紧了衣服躲过一个个形销骨立的人形尸体，嘴里呼出的白气已经失了它该有的温度。他飞快地跑回家，脸深深地埋进领口，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看也不听。

他怕自己会连呼吸都失去。

回到家的时候，一直以来都会宽容地笑着欢迎他回来、对他的一切秘密都不予打听的姐姐少见地还没起床。他悄声走进她的房间，看她红润的睡颜，几乎失手打碎家里唯一一个水杯。他没有哭，只是揉红了眼睛。即便水的存量不多了，他也将家里上上下下都仔细打扫了一遍，生怕有哪里沾上细菌，让姐姐的病情雪上加霜。

金彻夜难眠。

 

第二天，隔壁家里有两个姑娘被拖了出去。

冬日里少见的太阳明晃晃地升起，灰色的天空被撕开了一角。少女们挣扎哭喊到喉咙嘶哑，四周被带来观看的人没有一个说话，就像是割裂成了两个世界。金站在人群里，感到喘不过气。他想，不该是这样的。以前的城镇上，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和善温柔，那时候他们还能面带笑容。嘉德罗斯住在他们家里，每天早上都会和他一起跑去面包店，店主会笑着回应他们的呼喊，给他们的包装袋里总会多出两个小面包——

他忽然瞳孔紧缩，看着其中一名少女。她已经无法哭泣，泪水干涸，只剩下一道痕迹挂在脸上。她穿着睡裙，裙边早就脏污得不成样子，一点都没有那个端庄体面的店主的样子了。但他还认得出她来。

金看到嘉德罗斯了，他站在人群的最前端，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痛苦之情。

少女们被扒下一切外物绑在木头堆起的高塔上，火焰燃起，倒映在嘉德罗斯的眼瞳之中。他作为神明的化身，要亲手将火把丢到高塔的底部，任那火舌吞噬无辜的躯体。

他的手高高举起，所有人都跪下，匍匐在地，对着神明顶礼膜拜，从身到心都奉献牺牲。

 

但是金知道，嘉德罗斯手里握着的不是所谓的救赎之光，而是烧灼一切的地狱火焰，裹挟着仇恨的灵魂熊熊燃烧成战旗，总有一天会烧尽一切，将世界颠倒重来。

 

他默默闭上眼睛，想着家里还躺在床上的姐姐，默默地祈祷。

金不知道别人信的是哪个神。

他只知道自己信的是嘉德罗斯。

 

“明天古林肯比会啼叫吗？”

“会的。”

“那法亚拉呢？”

“总有一天会的。”

 

人群散去，金低着头走回家里。他不敢抬起头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向嘉德罗斯投去视线——直视神明是不被允许的事情。

他只是把他埋在心底，默默地想了一遍又一遍。

他们家隔壁的屋子里响起了锤子敲击墙壁的声音。他站在街道上往那个屋子里看去。角落里还堆着些熟悉的器具，那是他无数次见过的、在少女十指间飞舞的器具，有一些已经不见了，或许是卖了出去。现在它们——包括卖出去的那些也会被强制回收，连同这个屋子就要被全数拆卸，然后搬运到郊外焚烧了。

他还看见角落里的蜘蛛网，一只黑翅的蝴蝶轻缓地停留在上面，然后就被粘住了。他揪住了胸口，快步走回了家里。

 

金和嘉德罗斯又一次在晨雾里相见。周围的一切朦胧空茫就如同他们未知的未来。

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。”嘉德罗斯说这话的时候，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。他不太愿意跑去很远的地方，留下金一个人在这里。

“我会等你的，一直在这里等你。”金没有告诉他姐姐的事情。他不希望嘉德罗斯为此费心，他相信自己能筹到医药费的。

他们最后一次接吻，相互抚慰，一直到黎明之前。

 

在今晚的金的梦里，金瞳的少年随着公鸡的啼叫，率领着铁蹄破开晨曦，来到这个城镇，杀死过去的腐烂的神明，接受万民朝拜而成为新神。

无论何时，他都是他的神明，而他，永远都是他最虔诚的信徒。

一切都会变好的，姐姐会恢复健康，大家会变回从前的样子，他和嘉德罗斯能够在太阳底下亲吻……只要古林肯比和法亚拉啼叫起来，战火在每一个城市点燃、再熄灭，最后世界就会迈入一个新的阶段。

金在梦中笑起来。

（完）

2017.08.23